

老何的“菖蒲”和花田
\n文/冉霞
\n“好久没见到老何了!”父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我和母亲有没有看到过老何。“应该是回花田栽秧了,今年老何种的田比往年多,忙不过来。”母亲接过父亲的话很有把握地说。“不对呀,往年再忙他端午节都会挤时间送菖蒲和艾草来!”父亲纳闷,“现在花田贡米很火,说不定何叔叔回去发展水稻产业不来城里打零工了。”我知道这个端午节大门上没有挂上何叔叔从海拔1400米的菖蒲盖上挖来的菖蒲和从海拔800米的菖蒲盖的何家岩悬崖下的花田梯田边拔来的艾草,父亲心里有个“灵符”的缺,更有个与老友老何“好久不见”的失。
\n老何是父亲的小工,父亲是个小“包工头”,老何身强力壮的时候跟着父亲挑砖背沙、和水泥,他干活卖力、为人忠厚,跟父亲在工地上干了十几年的体力活了,城里的许多住房和学校教学楼都是像老何们这帮人用肩膀和汗水背起来的。老何这些年和父亲一样干不动了,便四处打零工:帮人搬家、疏通下水道等凡是需要力气的活儿都无所不做。
\n老何和父亲结下了特殊情谊牛顺网,每年只要老何一回他的那个离县城五十多公里的名叫花田的老家,他总会给父亲带点土货尝鲜。尤其是每年端午前两天,老何雷打不动地特意为我们家送来他和父亲心中的“灵符”——碧绿如剑的菖蒲和青绿灰白的艾草,一部分整理成束挂在大门上避邪纳福,一部分清洗干净熬制成汤药给孩子们洗浴,以驱邪防疫。
\n老何端午过了几个月了都还没来,稻子扬花了,市面上开始有新大米的叫卖声了,老何还是没来。“今年老何的谷子收成应该不错啊!这个老何,怎么还不送新米来!”父亲挂念老何,更是惦记花田贡米的清香。“老何是不是死了?”父亲问出这句话后自己都仿佛吓了一大跳,他的右手颤了一下,送到嘴边的大米饭又掉回了他左手的饭碗中。“你听谁说的?可别乱说!老何年前不是说过今年多种了两块梯田,新米出来就多送两百斤花田贡米来的呀!”母亲呵斥着父亲,但是她的语气显然也没底气——老何毕竟常年病歪歪的,说不定真……“何叔叔可千万不能死,我还想年年吃到他家的花田贡米呢!”我知道父母都担忧老何,老何不能死去。
\n年年端午,老何定会准时带着菖蒲和艾草来和父亲天南海北、天上地下聊着同样的话题:菖蒲盖上草绿得像秧苗了,牛和羊又要开始长膘了,野生药材天麻、菖蒲、夏枯草、金银花等名贵药材开始猛长了,等过几个月谷子归仓后就可以背着背篓上菖蒲盖挖药材找荒钱了……父亲则津津有味地听着,万古不变的回答着老何——“那是,那是,都是好东西啊!”母亲则按老规矩为老何倒上二两天麻药酒——“老何,天麻出来了多挖点,这个对风湿麻木之类的养生病好得很啊!”母亲的贪念的口吻仿佛想老何把一座菖蒲草原的珍宝都为她背到城里来。老何此时总是满眼富足和骄傲的神气,他特意调高嗓门,用坐在菖蒲草原上看着他那群肥美的牛羊,或坐在菖蒲盖何家岩悬崖边看着崖下花田古寨黑瓦上的炊烟,以及层层叠叠的99级梯田的陶醉神色,用无比自豪的语气为他的家乡送上了他的赞美诗:“菖蒲盖上菖蒲保佑,花田梯田贡米喷喷香!”“好山好水出好大米!”父亲和老何的对话像经典的剧本台词——经得起时间的打磨,从他们认识来多年没有变化。老何和父亲及母亲他们的聊天内容没有变化,大抵是因为时节轮回不会变,菖蒲盖上长出的光滑、翠绿透亮的菖蒲等珍贵药材不变,何家岩崖下99级梯田结出的晶莹饱满清香的稻米不变。
\n父亲喜欢老何口中的属于老何的牛羊们的苍蒲盖上的仙草——菖蒲,神药天麻、夏枯草、野百合、金银花、黄柏,还喜欢老何家悬崖底下花田梯田的田埂边和秧苗一起疯长的艾草香。老何说苍蒲盖上的菖蒲和其他药材离天近,是神草、神药,驱邪纳福、治风寒、去百毒;而他那如弯月、似眉梢的层叠梯田的田埂边的艾草更是避邪去瘴、驱除蚊虫的天赐宝贝。父亲是唯物主义者,但更是典型的唯心主义者。从此,老何连同老何的菖蒲艾草便成了父亲的吉祥物和灵符,每年端午前父亲就开始念叨:“老何喜欢吃加绿豆的粽子,老翠,多包点绿豆粽子让老何来了带回去。”母亲便开始忙着泡绿豆和糯米,边泡边说:“老何还是该种点糯米,花田产的糯米肯定也比别处的好吃。”
\n可是,稻谷早就晒干入仓了,老何还是没来!父亲到老何租住的地方看了几次都是大门紧闭,好不容易问到房东,房东说老何年初就病了,“本来就瘦骨嶙峋的,成天背沙挑砖的干体力活,经常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好的,是他女儿吵架一样逼着他回去的。”父亲很是为老何担心,他知道老何有个要命的毛病——肺病。
\n老何年轻时,3个孩子加上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婆牛顺网,花田的贡米虽好,可交通不便,好米也怕巷子深,清香的贡米供不起三个孩子上学,菖蒲草原的绿草养肥了老何的牛羊却始终养不肥老何。而那些仙草、山珍宝贝也不仅仅属于老何一个人的。老何不得不到城里南北各个工地上透支他的体力,将菖蒲仙草灵药、花田贡米养出的健壮身子榨干压扁,最后连菖蒲和天麻的根也没能拯救他被水泥灰和汽车尾气包裹住的肺,五十多岁的老何老是咳嗽,大家劝他去医院检查,他总说再干两个工地就回花田,到菖蒲草原上呼吸点新鲜空气,挖点天麻、菖蒲补补身子,自然就好了。
\n父亲不知道老何有没有被花田的贡米,以及菖蒲盖上的仙草苍蒲、灵药天麻和黄柏等治愈,他那气喘吁吁的样子还能不能背着背篓爬上千米高的何家岩峰顶?苍蒲草原上的野鸡、野鸟蛋有没有又被老何发现?
\n父亲从没去过海拔1400米的菖蒲盖,没看过那里骏马奔驰的驹驰坝草原,也没坐到老何描述的“一览众山小”的峰顶广场俯瞰崖底360°无死角的“爽歪歪”梯田。但是,父亲在老何年复一年的描述中,对菖蒲草原和花田梯田熟悉得能很快为一个挂在云端的菖蒲草原、一个落在大山槽谷的花田梯田做一个小型沙盘了。父亲很想念老何。老何一个端午没来,父亲挂在大门上的灵符都马虎了许多——齐整葱绿的菖蒲没有了,只有青绿泛灰的艾草孤单地挂在门框上。如今,车水马龙的花花世界里,除了老何哪个是能识仙草的伯乐?很少有人懂得菖蒲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再也没人和父亲对剧本台词,那可是和菖蒲艾草这“灵符”配对的吉祥又美好的人间剧本啊!父亲怅然若失,碗里的大米饭食之无味!又一年端午了,空气里弥漫着粽叶香。父亲仿佛还未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忧郁情思中缓过来——老何不来,父亲像丢了魂。“这个老何!秧子都要薅二道草了,绿豆粽子都给他留着放霉了还不来!”父亲怨老何,恨不得跑到老何面前骂他一顿。
\n老何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母亲帮父亲分析说,肯定是老何回花田了一家人都在一起后,觉得手机没多大用处了,为节约他那几个钱就不用手机了。“老何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父亲很悲观,他认为要是老何还活着,他一定会有个音讯的——“现在公路村村通,电视上还经常报道菖蒲草原和花田梯田,我们酉阳要大力发展这两个地方,老何活着的话一定会高兴地报喜的。”
\n父亲说的不无道理,老何爱他的花田贡米、爱他的何家岩吊脚楼、爱他的菖蒲盖仙草灵药及草原如命。如今花田乡将成为全市乡村振兴的一面旗帜,这两年菖蒲草原和花田梯田正在迅速蜕变:草坪花海、天池、临崖帐篷酒店、观星台、滑草场、峰顶广场、崖下美轮美奂的梯田、民宿……老何的台词父亲都替他想好了。“妞儿,周末开车去花田吧,看看菖蒲草原和崖下99级梯田。去挖点天麻和菖蒲,再下山看看老何到底怎么了。”父亲几乎没有断句就说完了这通话。“爸爸,我忘了告诉你,我上次去花田参加一个活动,碰到何叔叔的老婆了,她在活动上绣苗绣呢!绣得可好看呢!他们村的妇女都会绣,还在网上卖苗绣呢!生意可好了!”我告诉父亲,“那老何呢?你没看到老何?他那么爱热闹,不可能没在啊!”父亲一下从椅子里将自己拔了出来。“何叔叔真死了,去年端午前走的。”父亲听了我的话又一下子把自己胡乱丢进了椅子里,双手扣住椅子边缘,半天不说话。
\n“爸爸,还去看菖蒲草原和花田梯田吗?”我问,“去,老何爱喝天麻酒,给他带点去。”父亲声音低沉。“何叔叔的儿子开了民宿,他们家现在日子也好过了,我们去可以吃住他们家!”我开心的说,“那里可美了!爸爸,那里是我看到过的最美的古寨!吊脚楼飞檐翘角,高低错落,石板小径穿村而过,一路下行还可以一路摸摸屋脊上的苍老瓦片,以及石墙上的青苔。菖蒲盖上流下冰凉的山水,浇灌着梯田里碧绿的秧苗……”“硬是文绉绉的!比老何还吹得神!”父亲打断了我的话,“我就想去看看老何,可怜的家伙!没福气啊!再多活几年就好了,现在这个乡村振兴政策硬是要把他给美死!”父亲叹着气,“是啊,爸爸,现在政府正全力打造菖蒲草原和花田梯田,还有市委书记定点联系花田乡呢!未来可期!那个地方真是太美了,菖蒲高山草原比武隆仙女山还大,据说是重庆市内最大的高山草原呢!站在何家岩悬崖上俯瞰崖下层层叠叠的梯田,如诗如画,太美太有特色了,简直就是理想中的牧歌田园和度假之地。”我滔滔不绝,“海拔千多米啊!那一定凉快得很哟!”爸爸摇着扇子说,“是啊!上面夏季平均气温才20°呢!到处都是绿色的,风感觉都是香甜味的。”我有些陶醉,“你就是个香甜嘴巴!”母亲在一旁调侃道,“又不带我们去看看!”“好吧,妈,周末我们陪爸爸去菖蒲盖挖菖蒲和天麻,再到峰顶广场俯瞰何叔叔的梯田,下午再下山住花田里的民宿!”我承诺。
\n“现在都开发为景区了,菖蒲和天麻可能不让挖了吧?”爸爸担忧地说,“菖蒲草原,菖蒲盖,是不是那里到处都长满了菖蒲哟?”母亲问,“我百度了一下,菖蒲也分很多种呢!有石菖蒲、水菖蒲和花菖蒲呢!”我一边翻看手机一边读道:“菖蒲,与兰草、水仙、菊花一起被称为花草四雅呢!菖蒲,不假日色,不资寸土,耐苦寒,安淡泊,色翠绿鲜亮,形简而不俗,味芬芳,可入药。花语为“怀念、思念”,亦为“婚姻幸福美满”,先人崇拜该草,把菖蒲当作神草……”“既然菖蒲那么好,那该广泛种植菖蒲啊!让菖蒲这个称谓实至名归!”父亲摇着扇子悠悠地说,“哇!爸爸,这个点子不错!你看,这种花菖蒲还很漂亮呢!有观赏价值!看这红黄蓝紫各种颜色的花都有,还这么艳丽!”我将图片一一翻给父亲看,“石菖蒲和水菖蒲还兼具神性和药性,菖蒲这两个字作为地名确实美!”父亲若有所思,“我们酉阳硬是遍布诗意!你看——这些地名听着就美:菖蒲、花田、红花、木叶、万木、宜居、双泉、腴地、丹泉、沉木溪、天山堡、太阳堡、月亮坪……”父亲勾着手指数这些美丽的地名,很沉醉的样子。我突然就爱上了父亲罗列出来的众多酉阳的美丽、诗意地名,我一一想了想这些地方,还真是“地如其名”,每个地方都充满诗意,既可爱又浪漫。
\n手机屏幕上有关菖蒲的解释里,更是出现了许多赞美菖蒲的诗词,其中就不乏大咖佳作,例如陆游、苏轼等等。随手翻了翻,其中就有特别打动我的宋代诗人谢枋得的诗句——有石奇峭天琢成,有草夭夭冬夏青。人言菖蒲非一种,上品九节通仙灵。异根不带尘埃气,孤操爱结泉石盟。明窗净几有宿契,花林草砌无交情。夜深不嫌清露重,晨光疑有白云生。
\n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菖蒲的赞美之歌数不胜数,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偏爱菖蒲的大诗人——有着陶渊明转世之称的全才、奇才苏东坡,一生写了三十多首赞美菖蒲的诗歌。我放下手机,心中大喜——难怪陶渊明在酉阳找到了他的世外桃源!你看这大美酉阳,一草一木无不雅致脱俗,仙气飘飘的菖蒲,如莲绽放的360°临崖梯田,木屋黑瓦,炊烟袅袅,岂止是陶翁一个人心中的牧歌田园、世外桃源?就这样深深地爱上了“菖蒲”!爱上“花田”!多么雅致、清新脱俗的地名,多么美丽的地方——它如挂在云端、孕在歌里、泡在诗中、藏在画上,让人永远爱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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